折露

*宁信海境没有水，不信王相没一腿，祝鱼复苏以及情人节快乐！

1、

北冥有鱼，其名为鲲。

北冥封宇是一只鲲。他生得很好看，全身覆满青蓝色鳞片，勾勒出流畅而富有力量的线条，鱼鳍坚硬且有光泽，显得分外华美贵气。北海中居住的子民都知道这只庞然大物，不仅知道，而且跟他关系都不错。

“鲲啊，我想去看看我那个好久不见的伯祖母。”虬龙一族的梦虬孙奶声奶气地盘在他头上说，“您可以送我过去吗？要是我自己游过去可能就赶不上她的千岁生日了。”

北冥封宇张嘴吐了一个泡泡。“进去吧。”他温柔地说，“很快就到了。”

梦虬孙钻进泡泡里，挥挥龙爪子向北冥封宇告别，“谢谢！回头我把伯祖母蜕下来的皮送给你做披风！”

这显然是个空头支票，住在海里的生物都知道，白蛟把所有蜕皮都送给了一个人类。

北冥封宇当然不会在意这点小事，他轻轻吹口气，泡泡就破开水流向远处飘去。

类似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，但又不止这些事情。真正让北海对北冥封宇心悦诚服是因曾有群鲨扰动北海，而他独身平乱，使北海重归晏平。

北海子民感念他的恩德，推举他做北海的王，尊称他一声鲲帝。

2、

北海需要一个王。这么多年来，没有统治者的北海发生过多次动乱，北冥封宇不愿那些悲剧再次发生。但是仅倚靠他一只鲲是不够的。

“我想外出访贤，不知大家有没有什么建议？”北冥封宇半浮在水中，一群鱼虾贝壳蹲在他背上开会。

午砗磲说：“嗯......听说南海鲛人一脉性情温和，足智多谋，重情重义，王或许可以往那个方向查访。”

申玳瑁也说：“是啊是啊，南海鲛人一脉人才辈出，各处水域都以请到鲛人为荣。”

北冥封宇觉得有理。

他听说鲛人擅织龙绡，泣泪成珠，如果请来大概可以在极大程度上改善北海人民的生活状态。

想想看，打个呵欠能收珍珠，多好。

“按照惯例，聘请鲛人需与他们交换一只鳞片作为信物。此后，鲛人便会为王筹谋，不具二心。”午砗磲最后提醒道。

3、

北冥封宇离开北海向南而去。

没有什么像人类描述的水击三千里。浅薄的人类总是偏爱这些浮夸的排场，或者总是按照他们的设想认为神物若动必然天地翻覆。但事实上北冥封宇只是很简单地出门而已，像所有普通鱼类做远游一样，在北海中没有引起什么主意，最多是鱼们觉得地方变得宽敞了一些。

北冥封宇是只有亲和力的鲲，路上遇到他的动物都高兴地向他打招呼，他都一一真诚地回应。有小鱼热衷于在他的睫毛上坐滑梯，他也宽宏大量地由他们去。

直到他浮上水面透气的时候，遇到了一只凰。

“嗯？鲲，你往何处去？”

“往南海而去。”

凰笑了一声：“为何不化为鹏鸟一夕便至？你如今还需绕路东海，莫非想体会沿途风土鱼情？”

北冥封宇听出言辞间的嘲讽，不再搭话朝前游去。凰落在他头顶，展示着鲜艳的羽毛，“不接话，说明非是不愿，而是不能了。”

北冥封宇有些生气了。北海里从没有鱼会无缘无故地出言嘲讽，可见民风淳朴。境外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，传说中非梧桐不栖的神鸟竟然会把爪子放在自己头上。他这样想着，报复般没有征兆地向下沉去。

凰被吓了一跳，长鸣一声腾空而起：“哟，生气了。”她笑着在半空盘旋，“你现在生气，以后或许要感激我呢。”

4、

北冥封宇没听说过鲲一定要化鹏，也并不觉得不能化鹏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。而且想到在水里可以跟那么多可爱的子民一起生活，而鹏鸟必须跟讨厌的凰做邻居，实在令人烦闷。

最后的话更是无稽之谈，鲲与凰本来就八竿子打不着，她无缘无故来招惹自己，竟还想让自己感激她。

不过这只是路上一段小小的插曲，北冥封宇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。

事实证明，即使绕路东海，北冥封宇想去哪里也不过摇几下尾巴的事。

他在这天傍晚遇见了平生所见第一位鲛人。暖黄的斜阳洒在岩石上，在靠近水面的高度有一块像平台般的凸起，那位鲛人上身露出水面半伏在平台旁，一手托着下巴正在那里读书，水珠顺着光洁的手臂滑下来，在岩石上留下深色的水痕。鲛人有蓝白相混的发色，深蓝的耳鳍和鬓角月白的鳞片，望去就像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浅海。

北冥封宇第一次觉得，如果自己用这长几千里的原身去跟这位美丽的鲛人交谈，实在唐突。

5、

北冥封宇摇身一变，成了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。

这没什么奇怪，很多修为高深的灵物都可以化作人形。虽然许多灵物瞧不起人类这个庸庸碌碌的物种，但是不可否认他们的交流方式和社交礼仪是非常便利且通用的。

“灵光自始远深霾，亘古流传入壮怀。帝阙千重封玉宇，鲲程万里上云阶。”北冥封宇一步一字，踏浪而来。

鲛人听到身后有人念诗，就转过身来，背靠着岩石面带微笑看着他，待他念完，便接道：“观星望斗惯幽居，一片神鳞渡太虚。伯仲分时同绶冕，虹蜺过处尽疆舆。”

北冥封宇来到鲛人身边停下，“听闻鲛人一族机敏好学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。”

鲛人不卑不亢地行礼，“见过鳞王。”

北冥封宇问道：“你认得我？”

鲛人道：“帝阙千重封玉宇，鲲程万里上云阶。鳞王已经言明，若我不能领悟，恐怕要错失良机了。”

北冥封宇笑笑：“本王北冥封宇，乃北海之主，敢问先生大名？。”

鲛人道：“在下封鳞非冕·欲星移。”

6、

“你是欲星移？”

北冥封宇听说过这个名字。午砗磲对四海情况都比较熟悉，临行前列了几个名单，欲星移是写在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，但又被划掉了。“这个欲星移，是当今鲛人中最杰出的一个，请他出仕的太多了，据说排一年的队都排不上号。嗯，我觉得王本身就有治世之能，没有必要去花这么大的功夫......”午砗磲务实地说。

因此北冥封宇突然有点受宠若惊。

无数鱼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欲星移能腾出空来在半路蹲自己，还兴致盎然地对了首诗？

欲星移把鬓角的卷发撩到耳鳍后，“您看起来似乎很惊讶？”

“是。听说在我之前请你出仕之人数不胜数，但你都一概回绝。”

欲星移笑得有些狡黠，“因为我在等您，我的王。”

6、

南海与北海大不相同。北海入眼尽是厚重的墨蓝和灰绿，海水是冷的，似乎里面的生物也都被冻得失去了色彩。南海则鲜艳许多，比如现在北冥封宇就被一株火红的珊瑚树吸引了视线。

欲星移轻咳一声：“王，您吓到他了。”

“嗯？谁？”北冥封宇不明所以。

欲星移游到珊瑚树前，伸手从里面拎出一条小丑鱼。“别往那里面躲，小心卡在里面出不来。王如此仁善，你不必害怕。”欲星移好声好气安慰那只瑟瑟发抖的小东西，转头对鳞王道，“王，要不要来对他打个招呼？”

“你好。”北冥封宇认真地向那个鱼鳍被捏在欲星移手里的鱼问了声好。

小丑鱼颤颤巍巍地回答：“您......您好！我......我第一次见您这么大的鱼呢......有，有点紧张......”

北冥封宇道：“哈，先生放他离开吧。”

欲星移便不再捉弄小丑鱼，小丑鱼抖抖双鳍向他们告别，一摆一摆地游进光怪陆离的海水深处。

7、

南海是绝美的。

“你真的愿意离开南海，随我一路向北？”北冥封宇问。

“王为何有此一问？”欲星移在珍珠蚌榻上收拾东西，听到此话将手上的事停了下来。

北冥封宇斟酌一下用词：“我听闻你在等我，我自然欢喜。但我并不理解为什么你会选中我，四海之内，比我有贤能之君数不胜数。”

欲星移笑笑：“王过谦了，四海之内，声誉比王高的恐怕寥寥无几。”欲星移将包裹用柔韧的水草打个结，接着说，“而且，有如此诚意孤身前来的，也就王一人而已。”

“得先生青眼，我无以为报。”

“我不要回报，我只希望您能给我一片鲲鳞作为信物。”

8、

北冥封宇取下一片颈侧的鳞。是疼的，连着皮肉的地方被撕开一个小口，血丝从那里渗出来，像轻烟一般在水中散开。欲星移亦从身尾相连处取下一鳞，指尖凝气将自己的鳞片包裹，覆在北冥封宇正在渗血的那处。

北冥封宇除了那点细微的疼痛，在鲛人之鳞触到自身的瞬间，又有另外微妙的感觉，全身的鳞片似乎逐渐变得柔软而轻盈，在波动的海水里随波起伏。

“纯血鲲帝，需融外族血肉，方可于鲲鹏之间自由幻化。王，我收下您的信物，这算是一点小小的回礼。”

9、

有鸟焉，其名为鹏，背若泰山，翼若垂天之云，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，绝云气，负青天。

欲星移坐在化为鹏的北冥封宇背上，搂着他的脖颈，向下望那一片蔚蓝的汪洋。

“臣有一个梦，梦中的海境一片清明。”

“很美丽的梦。”

“原本，臣不敢做这种梦，但有一个人，让臣愿意为了这个梦，不惜粉身碎骨。”

“你不必粉身碎骨，也可让这人世河清海晏。”

-END-